荒原落雪 暖盏无朋(如需转载或他用请私信我,谢谢)

【马图】小马老师好!(儿童节贺文)

【一】

图恒宇抱着自己的肩膀,缩在门口憋笑已经快十分钟了。

“图恒宇,你笑够了没有!”

一个稚嫩的童声从他背后传来,带着十足的愠怒。

图恒宇拼命捂住自己的嘴,用十几秒想尽了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所有痛苦的事,才把笑声刹住。

他喘着气转过身,抹了抹眼镜上笑出的泪花,又捋了捋头发,定了定神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和:“笑够了,小马老师。”


【二】

马兆自己也不知道,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。

他这一阵子为了写报告熬了几个大夜,虽然对他而言熬夜是常事,但在他这个年纪也确实是个不小的折磨。他记得自己头天晚上把所有的材料整理完,已经快近午夜了,而明天是“儿童节”,一想到单位里那些当爹当妈的同事,可能又要请假一天去陪孩子,工作量又得他们几个分担,就太阳穴疼。

他草草收拾好桌子,干脆披着外套,就这么趴在桌上睡去。

第二天早上他是被闷醒的,朦朦胧胧间只觉得自己呼吸不畅,一睁眼,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晕,他伸手却抓了一把布料,用力一扯,阳光刺入他的眼眶,生疼。

马兆抓起桌上的眼镜,怎么觉得眼镜腿儿卡在头上晃晃荡荡,双眼好不容易聚焦才低头看清盖在自己身上的东西。


“这是?!”


他手上抓着的是那件熟悉的北航工服,但是怎么感觉大了好几号。自己的手臂在袖筒里像一条细蛇。

他又低头摸自己身上的衬衫,空空荡荡。环顾四周,桌椅陈设依旧,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。

就是,让人觉得比例不对。

马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他从椅子上跳起,三两下跑到卫生间镜子前。

当他终于看清镜子里的人时,马兆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被掀起来了——他的身体变成了八九岁的孩子模样。


身体虽然变小了,但是马兆那颗脑袋仍然理智在线,眼下比起自己的不明变化,等会图恒宇那小子要来他家,让他帮忙修改过几天参加讲座的文稿,还有几项实验数据需要面对面修正这件事,才是要立刻想办法应对的。

他抓起手机,想给图恒宇打电话让他改日再来,手指刚想碰拨出键,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,转过头,对着空气咳嗽了一声。

一声清脆的童声回荡在房间里。

完蛋。


“打字过去!”

他七手八脚地打开短信界面,刚要打字,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“叮咚——”接着,一个熟悉而雀跃的声音传来。

“马老师!我来了!”


马兆端踮着脚从猫眼里向外看,图恒宇背着一个满当当的双肩包,站在门外。

“马老师,您在吗?”门铃又响了一声。

马兆抓过手机,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字:“图恒宇,今天我不方便,你过几天再来。”

“马老师,怎么了?有什么麻烦事需要帮忙吗?”图恒宇秒回。

的确是麻烦事啊......

马兆深吸了一口气,回复:“不方便说,总之你先回去,把文稿的电子版发给我,实验数据的修正推迟几天,不着急。”

马兆把耳朵贴在门上听,门口没了声,他小心翼翼凑近猫眼向外张望,门外也没人了。

看样子图恒宇回去了。


马兆长舒了一口气,转身准备回房。

刚走出没几步,忽然背后传来喀拉一声响,紧接着一个熟悉而响亮的声音刺穿了马兆的耳膜——

“马老师!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您所以来看看......哎?”


当初就不应该出于同情把这小子的指纹录进来!


图恒宇的眼睛在马兆家环顾了几圈,最终落回客厅中央这个孩子身上。他记得马兆从没提起过自己的家庭,更不像是一个有孩子,甚至是孙子的人,但眼前这个孩子——图恒宇打量了几轮——还真和马兆有七八分说不出的像,几乎就是“马兆 mini”。

“小朋友你......”

“我知道你要问什么,图恒宇!别瞎想了,我就是马兆!”马兆赴死一般闭上眼睛喊。


图恒宇花了两秒钟消化了一下这十几个字。


马兆视死如归一般转过身,面向图恒宇,即使是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,他那一双充满非对称之美的眼睛也依然寒光四射:

“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,我知道你短时间内很难相信,但我就是你老师马兆。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总之我变成这模样了。你如果不信,身份证和工牌都在我工服口袋里,我电脑里有你前几天发来请我修改的论文。还有,上回我、你还有小徐去给水冷集群换元件,你弯腰太久头晕没站稳,一起身栽在我身上,手里的螺丝刀隔着手套戳到了我胳膊,现在还有印子。”

马兆见图恒宇愣在原地,转身去房间拿出了身份证和工牌,又伸出右手卷起袖子,把胳膊和工牌一并举向图恒宇面前。图恒宇的近视眼对焦了好一会,是的,那细细的胳膊肘处,的确有一个浅褐色的印子。


图恒宇慢慢蹲下,和马兆平视。他熟悉的马兆从来都是冷静自恃,甚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。但现在,眼前这个自称“马兆”的孩子,一只手抓着证件,一只手捏紧成拳,浑身微微颤抖着。那张印象里永远疲惫而冷淡的脸,如今变得线条柔和,一团孩气,甚至因为马兆极力克制的愤怒和无助而染上了一片淡淡的红。只有那双眼睛,隔着厚厚的镜片,依然逸散出丝丝缕缕独特的“马式”威严。

这副矛盾的模样,图恒宇很难不让自己多看几眼,甚至——


“噗。”

“图恒宇你笑什么!我没闲心和你开玩笑!”

图恒宇眉眼弯弯,两人之间此时无论是体型还是表面年龄的差距,忽然让他心中升出一丝大胆的想法——


“那..我能不能称呼您为...小...马老师?”

“图恒宇你!”

图恒宇忽然走进马兆的书房,拿起他的手机噼里啪啦按了些什么,又递给马兆,后者疑惑地看着他。

“那个......虽然有点意外,但现在您这幅模样大概也没法去上班了,不过,今天倒是很适合做另一件事......”

“图恒宇你想干什么?”马兆心里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。


“今天儿童节,要不我带您出去玩?”

图恒宇把手机递给他,在数生所的工作群里,已经编辑好了一则通知,大概内容是马所长因为身体不适告假一日,图恒宇需陪同就医。

“行吗,小马老师?”

手机背后,图恒宇嬉皮笑脸地望着他。


【三】

马兆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答应这个荒谬的要求。

他,马兆,堂堂中科院最年轻的院士,数生所的顶梁柱,国际数字生命领域的领头雁,掷地有声的行业大拿。现在坐在他的最器重(划掉)的孽徒图恒宇的车上,身上穿着图恒宇给他买的一套童装衬衫和休闲裤,车子的目的地设定在市郊一座新建的大游乐场,而且图恒宇还心情不错地哼着歌。

虽然身体变成了孩子,但是马兆的内心可没有,况且他向来对那些幼稚的游乐设施并无兴趣。但图恒宇,这个蓬勃的年轻人和他提出建议时那兴奋雀跃的劲儿,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让马兆心里一软,他脑海里闯进一句没头没脑的话——

人生向来荒唐,也不在乎这一次吧。


车流如织。

望着街上随处可见的,穿得花枝招展的孩子们,马兆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,他依稀记得从前这个节日一般都是在学校里度过,上午在各自班里表演,下午去看学校里的表演。这一天校园里虽然说不上张灯结彩,也是处处欢声鼓舞。

但这些欢笑永远与马兆无关,他是老师和家长口中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像是某种冥冥中的指引,他如一支提前知道终点的箭一样,永远把自己埋在书山题海里苦耕。他还记得那年儿童节,班里同学们玩成一片,老师中途去办公室喝水,看到了在走廊尽头,蹲着身子埋头写作业的马兆。

老师好心地叫他休息一下,去和同学们玩。

马兆头也不抬地说:“谢谢老师,大家的节目都挺精彩的,我有点累了,就出来做做题,您不用担心。”

老师的脚尖从马兆的视野里消失了一阵,又出现。伴随着一阵哗啦啦声,马兆黑白色的题册上,落下一堆五彩斑斓的糖果。

他抬头,对上老师半是心疼半是欣慰的笑。

“这些给你,祝你儿童节快乐!”

“谢谢老师。”


后来马兆再也没见过那位老师,像无数个从不告知的意外一样,多数人就这么慢慢失去了音信。


导航上,离目的地那座游乐场越来越近了。隔着远远的地平线,一座属于孩子们和白日梦的城池慢慢浮现在眼前。

所以马兆总觉得,在这个末日里,能决定建一座游乐场,既奢侈又可贵。


【四】

不得不说身为年轻人还是有些体力上的资本的。入场没四十分钟,图恒宇就带着小马老师在旋转木马上拍了照,在投球机前赚了一串玩偶,又跑到鬼屋里从头嚎到尾。

马兆拿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气球,看着图恒宇跑来跑去兴奋的样子,忽然有点怀疑这节日是给谁过的。

“小马老师!过山车那里刚好排完一条队!我们现在过去还能赶得上下一趟!”

图恒宇一把拉住马兆的手,拖着他奔向了过山车。

随着安全锁落下,图恒宇开始兴奋得搓手手,坐在一边的马兆白了他一眼:“等会别吐我身上。”

“上”字没说完,马兆的耳膜里就被利剑一般的尖叫塞满了。过山车如龙游九霄上天入地。更要命的是该死的图恒宇特别挑了第一排,绝佳视野加绝佳风速,再加上图恒宇那能唱《恭喜发财》的美妙音色,马兆觉得有点晕。

他忘了一件事,小孩子耳内掌管肢体平衡的半规管尚未发育完全,乘坐过山车这种游乐设施,会有很大概率......


总之一趟终了,马兆在卫生间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。

“小马老师,您还好吧......”图恒宇憋着笑边说边抽纸给马兆擦脸。

马兆抹干净脸上的脏污,又用冷水拍了拍脸,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图恒宇。

“瞧不起谁呢?图恒宇!”


然后马兆拉着图恒宇坐上了跳楼机。

跳楼机慢慢爬升,图恒宇有点紧张,他从座椅边缘悄悄伸出手,去够马兆的手。

马兆一巴掌拍过去:“别得寸进尺!”

图恒宇勉强挤出一个笑:“那个......小马老师,我错了,我之前从没敢玩过这个......”

马兆一翻手掐住他的手指,说:“上都上来了,还由得你?”

图恒宇快哭了:“小马老师,您让我抓着吧......”

“行,不过我需要确认一件事,你答应,我让你抓着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等会下去给我买薯条。”

图恒宇反复确认自己没听错。

“买不买?”

旁边一个带孩子的家长帮腔:“哎呀难得过节,孩子想吃就给他买嘛,儿童节他们开心,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什么不能答应呢。”

“家....家长?”

图恒宇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马兆。

马兆的眼镜后面,闪过一丝狡黠。他忽然捏着嗓子喊:“听见没有啊!别人爸爸都说可以!”

图恒宇一瞬间觉得这跳楼机也不是什么过不了的坎儿了。

座舱升到顶点,抬眼遥望,整座城市的面貌匍匐在脚下,远处,在建的行星发动机已经有了雏形,巨大的钢铁支柱周围,密布着沟沟壑壑的城市,那里是人们的家,是人们的梦,也是人们末日之下的最后港湾。

太阳从云层缝隙里漏出来,从前的人们惊呼它为美妙的“丁达尔”,而现在,这些光明的利刃,更像是一场名为“达摩克里斯”的拷问。

人与星球,人与命运从未停止博弈,在这场生死未卜的博弈之下,这世上居然还苟活着一座游乐场,马兆和图恒宇坐在最高点,像被抬升到末日最后的梦境的峰顶。


他们俩的手紧紧相扣,从不分开。

直到世界轰然坠落。



【五】

入夜,图恒宇载着马兆,以及一车零食和毛绒公仔回程。

整整一天的呐喊,尖叫,奔跑,跳跃让他俩精疲力竭。车外华灯初上,马兆摇下车窗,把头斜斜靠着,晚风吹着他的额发,他取下眼镜,揉了揉鼻梁。

前面开着车的图恒宇忽然轻轻笑了一声。

“笑什么?”

“您今天似乎很开心。”图恒宇说。


马兆沉思了一会。

“是的,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。”


“老师,以后能不能经常和我一起出去玩呢?”

“你觉得我当小孩子,比当你的老师更加亲切是吗?”

图恒宇笑出声来。

“不是啊,只是觉得,您似乎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笑过了。”

“那我希望明天就变回去。”


图恒宇思考了一下,回答:

“老师,您不用太担心,因为无论您是什么样,我都很感激能遇见您。您一直都是我的恩师、我的朋友,不管您是孩子、成年人还是老人。”

马兆没回答。


图恒宇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。

后方座椅上,灰白头发的老人,抱着一个大大的海鸥玩偶,斜倚着花花绿绿的零食。

沉沉睡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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